无离头日志:2021 4/6 - 4/9
奢望之旅 - 扬州行
瘦西湖画舫
提起扬州,就想起一个“瘦”字,这其中既有瘦西湖带来的联想,似乎还有些其他缘故。可能因为地处江北,与江南的婉约苗条,小家碧玉好像不是一个路数,但又因为城在江边,与对岸的江南息息相通,所以也有烟花三月,绿柳成荫,更有“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”的风雅,再混合着史可法宁死不降,清军十日屠城等历史悲壮,所以脑子里的扬州城有点凌乱,不似燕瘦环肥般张扬,也不似西施浣纱般乖巧,倒有点模糊汉子形象,几条精肉,带点豪气,还有点雅。
这次在烟花三月的时节走了趟扬州,印象又有不同,原来扬州这一“瘦”城,也曾肥过。自隋炀帝开了运河,扬州(广陵)就成了个江、河、湖、海的转运码头,商贾遍地,人流云集,朝廷大员,三教九流,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下扬州”,更有白居易笔下的盐商妇人“绿鬟富去金钗多,皓腕肥来银钏窄”,想来一点不瘦。但后来朝廷更替,盗匪交叠,水路不畅,官家用海运顶替了河运,从此生意冷落,江河日下,慢慢又瘦了下来。直到如今,大概能排个三、四线城市,一直也还是不肥不瘦的模样。
奢望旅游团
第一天:2021-4-6,周二,晴
这趟扬州行,是一个“奢望之旅”的系列游一站,共十余人,特点分明,阴盛阳衰,没几个男士。其中多是参加了前几站的老游客,因此互相熟悉。京生因为参加了前面的几游,感觉收益良多,有历史,有美食,还有志趣接近的同行,是疫情后国内游顶替国外游的佳选择,于是煽动Winnie、丽雯、丹云、无离头悉数入伙。略一观察,团内成员虽是天南地北,但总体而言以海派和京派为主,各自占了四成以上。但若以口音而言,似乎海派更见正宗,清一色吴侬正腔,而京派里除了大妹子的京片儿略见功力,其余的也就特色有限了。至于无离头本人,原本就是个介于海派、京派之间的混子,两头不着边,只好在海派门前卖两句儿化京音,又在京派圈里兜售几句舌头不拐弯的上海话,准与不准,像或不像都不打紧,反正别人听不明白。
这趟旅行共计四天,掐头去尾约三个整天,从历史到现实,从音乐到雕版,从城内老巷子到郊外古村落,再加上满腾腾数不过来的淮扬食谱,私家秘制,内容十分紧凑,可见安排者的用心。第一天的相聚就别有特色,下高铁未进酒店,直接去了古时文人私会的秘密接头点,冶春茶舍。
冶村茶舍
扬州出文人,茶舍是少不了的,冶春茶舍算是个代表,门脸儿不算招摇,进来后却是别有洞天,挨着护城河边,数栋水榭楼台,回廊相连,一条缓缓石板路,两旁淡淡春日花,还有几棵挂着小白花的树镶在其间,不太起眼,黄导介绍说是扬州市树(花)- 琼花。据说繁盛时花瓣如盘,洁白如玉。也许是时节未到,目前只有几朵零落的雏花。
来冶春当然是吃茶,据说有秘制茶方,更加招牌的是吃茶的点心,很有历史,乾隆爷都尝过。只是如今早已不是一杯清茶泡一天的时代了,茶舍更多经营能管饱的餐饮,当属淮扬菜系,于是奢旅团一伙就着香茗细点,和江淮的鸡鸭鱼肉一起入口,别是一番风味。出来后细看冶春介绍,原来这茶馆带着餐馆的规矩倒不是如今新创,打大清朝那会儿就是如此,达官贵人,皇亲国戚也是这么个吃法,人家这叫正宗!
冶春茶舍
扬州双博物馆
饭后去扬州博物馆,自然是介绍扬州历史,但扬州历史上对中华文化有一特殊贡献,即雕版印刷,所以两馆归一,简称“双博馆”,有点怪,倒是很有特点,容易让人记住。
扬州双博馆
由于团内历史爱好者众,听得认真,说得也热烈,于是跟着黄导很快把扬州历史又走了一遍。扬州大约兴起于隋炀帝杨广修大运河,1400多年了。提起大运河,无离头一直以为就是今天的京杭大运河,其实不然,如今的京杭大运河,几乎是一条直线,从北京一路直插到杭州。隋唐时期的大运河有南北两段,北段洛阳到通州(北京),南段从洛阳到杭州,差不多是沿着三角形的两条边走了个大远道,因为那时的帝都在洛阳,所以必须过,否则隋炀帝忙乎半天,自己的官船即上不了北京,也下不去杭州,不是瞎折腾吗?
隋炀帝杨广
扬州是在洛阳到杭州这段上,但位置非常关键,将运河连上了长江,可出海,是个大枢纽,所以就发达起来了。如今的扬州人十分感谢隋炀帝,尽管天下人都跟着史书贬隋炀帝,说他荒淫无度,滥用国力,败光了隋朝,但扬州人似乎不认可,博物馆里看不到任何贬低隋炀帝的内容,反倒说了一堆丰功伟绩,修建大运河,三打高句丽,开科举用贤,等等等等。按照黄导的说法,隋炀帝一生干了这么多大事,整天忙得不可开交,哪有功夫荒淫无度地瞎玩,显然是后来篡位的唐朝开国皇帝李渊栽赃,给他封了个坏蛋透顶的“炀”字谥号。
博物馆另一半给了雕版印刷的内容。在中国的四大发明里,有一项是印刷术,但没说是雕版印刷,还是活字印刷,无离头百度了一把,好像也没个定论,反正雕版印刷肯定比活字印刷要早,所以且当是四大发明之一吧。估计扬州人听了会开心的,因为雕版印刷在唐朝时就是扬州人折腾起来的,那时印刷店满街,都给自己起个雅号,一眼就知道是个印书的地儿。当时有点文化的,能写几个字的人都被称作文人雅士,这些文人雅士要写几个字不难,竹片上,木板上,纸上,绢上都可以涂鸦,但想把自己的文字给传播开来,或传递到达官贵人手里,就太麻烦了,只能找人一遍遍抄写,别说字体大小不一样,十有八九还会抄错。而这雕版印刷就解决了大问题,赶上得意文章,花点钱找人雕一版,一下印它几百册,保证原汁原味,不带走样错字的,效率一下高了好几百倍,逮着机会就能给关键人物塞一本,没准就被人赏识,从此开挂人生。想来当年唐宋八大家的文字多是靠了这雕版印刷才走人百姓人家,不然早就断种了,或者根本就无法面世。博物馆里有几个雕像,其中之一是白居易,开始以为白居易也干过雕版生意的买卖,有过“乐天居士”之类的店号,细看说明,原来是说白居易是扬州常客,主要就是为了找人给自己的文字搞印刷。无离头一直以为像白乐天这种大家,随口吟诵几句都会有人奉若神明,偷去广为传抄,所以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是妇孺皆知。但看来当时并非如此,还是靠了雕版技术,自费印刷,四处推销,才有了“琵琶行”,“长恨歌”之类的流传。不然的话,那些“千呼万唤始出来,犹抱琵琶半遮面”,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的佳句也早就随着人去而走了。
听雕版历史
雕版印刷模板
白居易和元阗
扬州不仅是雕版印刷的发源地,且是如今仍有传承的城市,博物馆内还安排了实景展示,一个姑娘正在认真抄写一篇文字,这是印刷的第一步。姑娘定力了得,虽然旁边游客叽叽喳喳,拍照录像,评头品足,一只细笔仍旧书出漂亮文字。旁边还有一些制作好出售的雕版作品,无离头找了一本“伯虎杂剧”,说是由古版雕刻印刷而来,无法考证,且听且信吧。回到酒店后翻了一下,原来是些曲牌唱本,大概能归入淫词艳曲的范畴,因为没有标点符号断章断句,读来半通不通,扔过一边。
雕版第一步 - 誊写
博物馆里的另一重头是扬州八怪。八个文人的墨宝真迹挂了满墙,不知从何处收集来的。黄导能说出一些典故,比如世人多知板桥画竹,但少知金农也画竹,且竹子风雨飘摇,一副不得意的样子。
最后看的是镇馆之宝,一个元代霁蓝釉白龙纹梅瓶,釉色靛青,保存完好,瓶身绘一条白色苍龙,据说是内造工艺。至于为何到了扬州,据说是附近一户人家曾有一女,不知哪个朝代选秀入宫,后宫女回乡,把个内务府宝贝顺了出来,成了传家之宝,藏了几百年。后因家道艰辛或其他原因,数十年前给卖了,说是只卖了18块钱,估计当时也没人识货。还说数年前曾有一汉子,时常来馆,别处不看,每每直奔梅瓶而来,逢人便说,“这以前是我们家的,牛掰吧!” 咱们团里的大妹子听说这宝贝是宫内传出,有点不服气,“你瞧这龙爪只有四根,哪能是皇家的呢?”听着也有道理。不管了,反正这玩意独苗,值钱,扬州博物馆专门用了一个几百平米大小的展厅给它,且游客只可远观,不得近瞧,不是国宝也起码是个市宝。
元 霁蓝釉白龙纹梅瓶
汪曾祺家的私房菜
提起汪曾祺,还是上世纪的印象,好像是个作家,但又想不起写了什么小说,又好像是个戏剧家,但也说不上有特别的大戏相关,说是美食家,似乎赶不上写小说的陆文夫,无离头记得他好像有些短篇的小说或者叫散文写得很纪实,语言也很江南,都是些水乡里的凡人小事,家长里短,男婚女嫁,淡淡的,活着无言,死了无声,不料却被他写出了一派风格,成了一个大家。
在汪曾祺文字里,好像有些关于他家乡高邮的菜谱,或出自大户人家,或来自挑夫苦力,无非是些豆腐白菜,鸡鸭鱼鹅,但南方主妇的细密心思和小店餐馆老板的精雕细琢,把这些平常物品弄成了美食艺术,再加懂门道食客的几句评语,摇头晃脑中体现出的心满意足,让这些平常物件变得美好无比,成了人生最高境界。记得少时和外公同桌吃饭,一盘蚕豆,外公能吃出成色如何,火候几许,不时用浙江桐乡话点评一把,“今朝咯这柴头(蚕豆)灵咯,老赞额”,或是“今朝咯这弗灵”, 在我看来,没什么区别,不就一盘蚕豆嘛!有时咸点,有时淡点而已。
晚饭的去处很招点想象力,“汪曾祺家的菜”,据说还是授权的,在扬州城里一处热闹地点,隔着饭店玻璃可看到运河灯火,有点秦淮夜色的意思,于是话题又变成秦淮八艳和金陵十二钗。什么董小宛,柳如是,李香君,马香兰,不一而足,把扬州和南京给说串了。
最后在汪曾祺家吃了什么一点印象没了,只记得不停往上端,似乎每道菜都和高邮挂点边,高邮鸡,高邮鸭,高邮鹅,高邮双黄蛋,连豆腐都是用高邮的水磨出来的,所以不同。看来高邮这地方是有点魔力,不然那鸭蛋怎么都是双簧的呢?印象最深的一道菜是高邮湖里的刀鱼,称作“湖刀”,以便和长江里打来的“江刀”有所区别。其实应该叫“高湖刀”,因为这可是高邮湖里的刀鱼啊!不过吃下来最大的区别是“高湖刀”刺多,几位京派成员基本无法下嘴。海派诸位自然不在话下,任你“湖刀”千般刺,我自抿嘴一口消。鲜得来!
一时吃多,京派中有数人决定步行回酒店,消消食,于是过大街穿小巷,走过了半个扬州老城。城里河道纵横,岸边都有青石围栏,灯火阑珊,行人绰约。小巷里也很干净,青石板的小路连起了各家门脸,路旁的青砖黑瓦不仅是徽派特征,还有点民国风味,幽幽的小巷比北京的胡同要窄,汽车是别想进了,但扬州的“三把刀”却不时藏在小巷深处,“菜刀”,“修脚刀”,“剃头刀”,三分天下。
运河畔的“秦淮夜色”